陸琪輕咳一聲，努力把自己的聲音壓得低一些柔和一些，好讓話裏諷刺的感覺沒有那麽明顯：“那就讓她們作去咯，既然做出選擇了就要承擔後果，作成功了把白馬王子抱回家，沒作成功就得擔著‘齊天大剩’的嘲諷，還是挺公平的嘛。不過……既然都說到這個份上了，那不如也說說看，L先生想找什麽樣的女朋友呢？想必你一定是很務實的男生吧！”

“那是當然！”聽見恭維，男生的態度一下子就軟化了下來，他急不可耐地想將剛塞進口中的食物趕緊咽下去，可大概是太燙的緣故，他的舌頭在口腔裏打了好幾個轉兒，發出了“謔謔謔”的響聲，經過好一陣折騰，才面紅耳赤地擡起頭來，“我的要求挺簡單的，女生長得順眼就行了，高矮都無所謂，不過不能太胖，也不能是……嗯……飛機場。”

說到這兒的時候，L先生的聲音明顯地頓了一頓。在升起的茫茫暖霧中，陸琪自然是看不清他的神情，不過單瞧那張臉的傾斜角度，她覺得自己差不多也知道他的視線此刻大概是停在了哪兒——陸琪的身材其實不賴，雖說比不得若菲玲瓏有致，但這所謂“看起來瘦、捏起來肉”的狀態，在很多大骨架女生的眼裏，也已經是相當艷羨的存在了。可惜今天穿了寬松的小熊毛衣，讓人難識廬山真面目，對此，心裏頭正暗自竊喜的女生只能表示，L先生，實在你的運氣不太好呢！

當然，她並沒有打算將自己的這些情緒全都放在臉上，而當自娛自樂到掩不住時也就抿一抿嘴唇了事。她放下筷子、挺直了腰，屁股向前挪了挪，擡頭擺出了一個善解人意的微笑。她的聲音比上一輪更加溫柔，仿若有幾分甜到發膩的做作腔調：“可以理解，挺合理的要求。那學識和性格方面呢？聽說L先生是知名大學畢業的，不知是不是會要求女生跟你有相似的學歷背景？”

“這倒也不用，只要性格溫柔一點就好了。”他低下頭，將一雙筷子在碗沿上擺出各種各樣的形狀，若有所思，卻不見了方才的趾高氣昂，“我覺得啊，女人真不用太聰明，女人但凡有點智商就喜歡算計來算計去，跟這樣的人在一起累也累死了。”

眼看著身揣名牌大學畢業證、快速學習能力一流、可與人相處時卻總傻傻呆呆被忽悠的自己莫名其妙被貼上了“熱愛算計”的標簽，陸琪一時有些哭笑不得。不過她也不氣惱，仍舊寵辱不驚地端著淑女架子，心平氣和地與L先生進行著一輪一輪地討論，這般過於成熟的淡定令她自己都覺得很不可思議的樣子。

“就這些嗎？”

“嗯，差不多。不過呢……女孩子最好還是能做點家務吧，哦還有，我也不想找那種總是亂花錢的姑娘——你看那些‘果粉’都是個什麽玩意兒，每年排隊去買最新款的iphone，還有ipad、iwatch、蘋果電腦，反正只要蘋果出新品了就一樣都不肯拉，可是用又不一定用得來，一提越獄就兩手一攤……對了，像那種愛到處旅游的小資和文青也不行，人在路上胡搞八搞不說，出去一次還要花好多錢呢！今天港澳、明天日韓、後天新馬泰、大後天歐美澳洲新西蘭，一眨眼一年工資就玩掉了，這要怎麽過日子啊？”

“買這麽多手機是有點誇張……不過單說旅游的話，我覺得還挺好的呀，趁著年輕沒什麽負擔的時候見見世面、賞賞好風景、看看別人的生活方式，應該是很寶貴的體驗吧。而且現在很多女生的工作都不錯，完全有經濟實力買自己喜歡的東西、去自己想去的地方玩兒，就算是這樣也不行嗎？”

“當然不行！就是這種女的最矯情了，自己吃好玩好全都月光，然後伸手問男人要房要車，到最後房產證上還得加上她的名字。哼，我自己家裏辛苦了一輩子，憑什麽給這種只想不勞而獲的女人買房子啊？”

說到這兒，L先生不免有些義憤填膺，他怒氣沖沖地瞪了陸琪一眼，可女生不過是托著臉頰挑了挑眉，只當看不見他的暴躁，兀自置身事外，好歹不至於引火燒身：“所以說，L先生是想找一個有一定經濟實力和積蓄、能和你一起買房子的女朋友咯？”

所謂“以柔克剛”說的大概就是這樣的場景。原本想在桌上砸出一記重拳，誰料女生這一臉人畜無害的平靜卻讓L先生方才那陣槍林彈雨一把全都砸進了棉花。他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，垂首低聲道：“嗯，當然是這樣比較好啦。”

也不知是吃得熱了還是沈醉於幻想的緣故，隨著火鍋湯裏的紅油逐漸淡去，L先生的面上也慢慢泛起了一層紅暈。陸琪的“順從”與“理解”顯然令他非常受用，他的眼神在不知不覺中迷離了起來，再不覆方才的鄙夷和刻薄，只是，這放松的環境和情緒並沒有把他改造成一個穩重大方的成熟男人，反倒是將他心裏頭的汙躁徹底給釋放了出來。

他解開了自領口向下的三粒襯衫鈕扣，左右袖管一高一低地撩在手肘上下。眼前冒著熱氣的湯頭越發濃稠，耳畔男生的言語也越發輕佻，他仿佛是把對面的姑娘當成了一個同性好友，一旦聊開了就什麽都敢說出口：“真不是我挑剔啊，現在好多女生都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就亂開條件，連處女都不是，還敢要求男人有房有車。年輕的時候玩得爽了，等該結婚了就找老實人接盤，真是笑死人了！”

“呃……”陸琪又一次抽了抽自己顴骨上的肌肉，垂目扶額，心裏頭有些發懵，“你……想要找處女？那……你是處男嗎？”

“啊？為什麽要處男啊？男生有房有車不就行了……”如此唐突的問題讓男生不禁一楞，他擡起眼看了看女生那件小熊毛衣，似嫌棄般地皺了皺眉，就好像從來都沒想過，竟還能有這樣不合常理的衡量標準，“小姑娘啊，你肯定沒聽過這句話吧？如果一把鑰匙能開很多鎖，說明這是一把□□，但如果一個鎖能被很多把鑰匙開的話，就說明這個鎖是壞的。”

L先生故作高深地挑了挑眉，看似很滿意自己方才的這番“理論”。而陸琪則低下頭去，對著面前小盤子裏那一層快要凝結的紅油楞神發呆。她暗忖著自己是不是演過頭了，要不然的話，自己究竟又是何德何能，竟能讓一個初次見面的男生對自己說出這般掏心掏肺的“私房話”呢？好在基於第三人稱的表述，剛才這番對話與其說是相親過程中雙方的試探結交，不如說是對擇偶標準這件事的“學術討論”，故聽起來倒也沒有那種互相品評之後意見相左時劍拔弩張的感覺。不過——陸琪心裏頭暗自掂量著——如果那些話是用第二人稱說出來的話，保不準自己立時就會端起面前的這鍋紅湯，然後用力潑向對面那張洋洋自得的臉。

墻上的掛鐘慢慢踱過了下午兩點，四周的說話聲就像逐漸燒黑的炭火盆一樣，在橙色火焰最後的舞蹈中，一點一點平靜了下來。桌上堆起了小山似的空盤子，小碗中的蘸醬變成了濕淋淋的湯，不管男生女生都抱著肚子癱倒在椅子裏，而眼前的一切就像是行將結局的片尾曲，唯有那特屬於火鍋的鮮香氣味尚在空氣中盤旋，並且越來越濃烈。

見勢不錯，陸琪清了清嗓子，笑意盈盈地丟出了自己藏了一整個中午的口蜜腹劍：“L先生說了這麽多，雖然我不一定都讚同啦，但大多數也都是刻意理解的想法。就是有一點我一直都沒弄明白：L先生在一開始就說了，你根本就沒看上我。說真的，沒看上倒也不是什麽不可接受的結果，可是在下這個定論之前，你卻根本連一個關於這些條件的問題都沒問過我……所以，我究竟是哪兒讓你沒看上呢？”

漁網一下子收緊了，這讓放松了半日的L先生多少有些猝不及防。陸琪托著腮微揚嘴角，愉快地觀望著對面男生低頭握拳、張口結舌的模樣，就好像正在欣賞某場戲劇的倒數第二幕——迷霧即將沖破，沖突猛烈爆發，證據齊刷刷擺在臺面上，惡勢力已成刀俎魚肉，眼見著勝利在望……

“呃……其實你也挺好的，就是穿得太樸素了，也沒化個妝什麽的，真的不夠驚艷……不夠……嗯……漂亮……”

“哦？”

女生揚了揚眉毛，不置可否。雖說身上的卡通毛衣讓此刻綻放在她周身的女王範氣場大打折扣，但這也足以令男生的臉一陣紅一陣白了。他將拳頭抵在口前，像是被辣椒嗆到了似的重重咳了幾下，夾雜於其中的還有一兩句含糊其辭的句子：“也不是我挑剔……喏，像剛才茶餐廳裏頭坐我們旁邊那桌的那個女生就挺不錯的，哎對，就是你一直轉頭看的那個女生……她就是你說的那個同事吧？可惜你們還打過一架，要不然給我介紹介紹多好……”

這只能叫“挺不錯的”？就這副眼高手低的樣子還敢自稱“不挑剔”？呸！那可是我們的組花啊！

陸琪聳了聳肩，一轉眼眸，作出一副失望的表情，裝模作樣地長籲短嘆道：“好吧……本來我還覺得自己符合了你所有的條件，溫柔啊處女啊不亂花錢什麽的……沒想到居然栽在‘長相順眼’這一條上了，哎，看來以後還是不要出來丟人現眼比較好……”

說罷，她便起身前往收銀臺準備結賬。從椅子上站起來的時候，陸琪側過臉偷偷瞄了男生一眼，只見他張大了嘴，活像被雷劈了那般目瞪口呆。這樣的回應讓女生相當滿意，她一邊得意地踩著貓步，一邊還昂起頭挺了挺胸，也不管男生在後頭一邊系領帶一邊用壓著嗓子氣聲喊道：“哎，陸小姐！請等一等……我不是這個意思……我們再聊聊好嗎？剛才我不知道你是……處女啊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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